欺粟

我不骗你。

【棍顺】温差09

冬天。朱志鑫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冬天。

 

很冷,南方的冬天湿冷,冷得人骨头都在抖,两个人把自己裹进两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,借衣服的遮挡,胳膊挨着胳膊,手腕缠着手腕,最后是交叠的两只手。张峻豪脸色很平静,但朱志鑫一直盯着他瞧,想知道张峻豪的视线什么时候敢往边上飘一飘。

 

真会装模作样啊。

 

虚张声势,可爱。朱志鑫笑出声来,被张峻豪轻轻使劲拽住。

 

“哥,你看路啊。”张峻豪无奈地示意他看挡在前头的电线杆。

 

朱志鑫索性闭着眼睛把半个人挂在张峻豪身上。他能感受到在那个瞬间张峻豪的脊背不自然地挺直,整个人僵硬在原地,却始终没有抗拒地推开他,只是细细地吐出一口气,然后牵着他往前走。

 

冬天的衣服真的穿得很厚。朱志鑫闭着眼睛用脸颊去触摸张峻豪从后颈到肩膀的骨头,人的成长怎么会这么神奇呢,像是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陡然凿出了一副骨骼,带着初生的轻盈和脆弱,让朱志鑫想起七岁那年夏天抓住的蜻蜓,阳光下更显得翅膀薄而透明。

 

张峻豪忽然停下脚步,朱志鑫睁开眼看到一个烤红薯的小炉子。

 

好烫,烤红薯在指尖跳舞,张峻豪发出小声的惊呼,朱志鑫很喜欢看他这种狼狈的时刻,然后把自己手上剥好的那个递给他。

 

张峻豪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,咬了一口后朱志鑫碰了碰他的手。

 

“嗯?”张峻豪有些茫然地转头。

 

“这个好烫啊,”朱志鑫指指他手上那个烤红薯,“你手上那个喂我一口。”

 

有够奇怪的。但他们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分食了两个烤红薯。

 

照顾他们的住家阿姨是个养生派,轻易不肯在冬天开空调,他们被压着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芋头汤,关上房门阳奉阴违打开空调的制热。

 

他们不约而同地脱掉累赘的外套,四目相对时各自一愣,暧昧的气氛比室内的温度爬升得要快,老师今天上课时刚刚讲过的,张峻豪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课本的内容,热空气堆在上方下不来,冷空气沉在下方上不去,没办法实现对流。

 

不上不下的确实要死了。

 

喘息声被咬牙闷在喉咙里,俯视的角度朱志鑫的眼显出上挑的弧度,奇异地让人联想到阴沉而鳞片艳丽的蛇,张峻豪下意识紧紧闭上眼。

 

有罪,他想他真是有罪。

 

朱志鑫有些诧异地发现张峻豪哭了,手背抹着眼睛,眼泪悄没声儿地大颗大颗往外滚。青春期除了拔高的个子,还有莫名觉醒的羞耻心,却在那个特殊的时刻像气球一样被嘭地戳破了,又变回了曾经蔫巴巴、圆滚滚的一小团,情绪表达很直接,挨老师骂了要哭的,喜欢的角色死了也会偷偷在被窝里流眼泪。

 

“没事了啊。”朱志鑫像以前一样拍拍张峻豪的背,张峻豪口中含糊不清地喊哥,睡着的时候睫毛还是湿的。

 

多久没见到张峻豪哭了。指尖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,朱志鑫后知后觉,原来泪水是温热的。

 

…真好。

 

朱志鑫像奖励一样亲了亲张峻豪的鼻尖,笑了。

 

只会在他面前哭,真好。

 

第二天两个人都鼻塞,闷闷地说不出话,被阿姨絮絮叨叨地唠叨,早说了冬天晚上睡觉不要开空调咯,空气干燥温差又大容易生病的 。

 

朱志鑫看着张峻豪笑,这人害羞的时候就这样,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,只有微微抿起的唇和略略垂着的眼,间隔许久睫毛飞速地一颤,面部线条陡然变得收敛柔和,很无措,很好欺负的模样。

 

他笑得有点太猖狂了,被张峻豪面无表情地喊了声哥。

 

耳廓是红的。

 

父母分开后张峻豪还是喊他哥,高中部的晚自习比初中部迟一个小时结束,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烧烤店后院漆黑的围墙下,铝制易拉罐被两只不同的运动鞋急乱乱踩扁,朱志鑫在张峻豪唇间尝到汽水味道,好像在冒泡泡。

 

朱志鑫把这些细枝末节的琐碎东西记得特别清楚,反倒是和张峻豪分开后的那么多年,那么多天,日子变得同质化和无聊透顶。他们怎么会分开呢,朱志鑫有时会想这个问题。

 

想十岁的张峻豪,玩累了抱着他的腿就坐在地上睡着了。

想十五岁的张峻豪因为相差的那两厘米悄悄在他边上踮起脚。

 

也想十六岁的张峻豪,默不作声地在志愿表上选择了另一所高中,跑得远远的,见了面很客气地在哥前面加上名字做前缀。

 

他真的很会装模作样。

 

张峻豪学不会提要求,说不出很过分的话,也不喜欢吵架,尖锐的话语总是双面刃,何况那也不够体面,他只是不动声色在心里降分,在某个底线被触及时毫不犹豫地断开。年纪小的时候还没有后来游刃有余的委婉和体贴,斟酌又斟酌,没办法再沉默,只是说,“哥,算了吧。”

 

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再见到他的手足无措。

 

怪他,温水煮青蛙拿捏不住分寸就会失效,何况张峻豪实在太敏锐,把自己保护得太好。

 

“我不是你的…什么东西。”在分开的日子里朱志鑫一遍一遍地想张峻豪说过的这句话。

 

怎么会不是呢,张峻豪,他的弟弟,小狗,男朋友,世界上唯一亲密的人。

 

 

 

“我一直在想,你那时候和我说的话。”朱志鑫看着张峻豪的发旋慢慢开口。

 

张峻豪愣了一愣,随即一笑,“我都忘了。”

 

朱志鑫跟着他笑了一下,没戳破话语中明显的逻辑漏洞。他的姿态表现得很温和,从神情到语气都恰到好处,“我们再试一次,好不好?”

 

张峻豪像是被其中的某个字眼忽然刺了一下,条件反射般神经一痛,他借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,强迫头脑镇静下来。

 

朱志鑫似乎没有察觉,眼神略略低着,笑得很浅,“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…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

 

“这么多年,我想明白了。”呼吸在鼻尖慢慢交错,朱志鑫轻轻摩挲着张峻豪的后脖颈。

 

酒液滑过喉间留下涩,张峻豪的眼前陡然模糊了一瞬,意识也在那一瞬有片刻的游移。

 

“你让我再想一想吧。”他听见有个声音说。



TBC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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